野有才盜--閒論察查賄選案

黃春興 工商時報1994/5/2

「左無才相，右無才史，閫無才將，庠序無才士，隴無才民，廛無才工，衢無才商，抑巷無才偷，市無才駔，藪澤無才盜。」這是清初龔自珍對「乾嘉盛世」的反諷。大意是說：如果在朝為官的大爺們，只是按時上下班、辦辦公文，而無開拓四海的大氣魄、如果市衢商人們只知道計較一分一錢的小生意，而缺欠經營四方的野心、如果學堂教授只願當西方學術的乩童，而無開山立派的大志、如果草莽群雄盡是一些欺凌老弱的鼠輩小賊，而非江洋大盜時，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希望！沒有聖君也罷，沒有賢臣猛將也罷，但我們的社會若還要延續下去，至少要有能賺得萬貫家產的富商；再不然，也要能找到一些不任意隨俗糜爛、鬆垮軟弱的「才盜」。

兩百年過去了，我們的社會是否仍舊還是在苟延殘喘？歷史學家黃仁宇一口咬定整個官場形象自明代萬曆年間以來，就未曾振作過：當官的還是只為當官而當官。不過，四十多年的經營，台灣民間的形象大大的改觀了，不僅已產生幾位能躋身世界富豪之列的商人，而在這次遍及全省各縣的縣議長大賄選案，更顯露出草莽群雄的野心與才氣。或許，這還能令龔自珍得以安慰或拭目期盼，期盼這股野心與才氣能順著民主的推行而「下行上效」；那麼，真正的「乾嘉盛世」便會出現在我們的時代。當今日民間普遍對社會失去信心之際，如龔自珍這種棄聖王教化而轉求於草莽群雄的論述，不論其詖淫邪遁，總留給人們生存下去的勇氣。生存建立在希望，而希望則未必要仰賴於廟堂的賢明。

雖然我們關心草莽群雄的野心與才氣，但此文不討論他們企圖漂白或壟斷政府工程的野心，而僅想就「議長賄選疑案」討論他們的才氣。故事是這樣的：某縣檢方起訴幾位議員，證據之一是發現選票上有折角痕跡。「折角證據」是一項了不起的創作，其才氣上可直追孔明的「草船借箭」。或許我們都收過里鄰長送來的買票費，不論是五百元或一千元，買的人憑靠他與我們平日往來的關係去估算回收率。只要有幾成的把握，里鄰長們就不在意是否有人會跑票；反正千元並非大數目。但在議長賄選疑案中，每票高達數百萬元，這就不是小數目了。買票其實就是在進行一筆買賣。如果可以亮票，便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如果無法亮票，買方如何確定他一定能拿到貨，而賣方又如何證明他的確已依約交貨？用經濟學的話說，交易雙方的互信是順利完成交易的必要條件。但是，人並不完美。在金錢誘惑、道德壓力、或暴力脅迫下，買賣雙方如何取得互信？「折角證據」則解決這一困難的互信問題。

「折角證據」的運作方式是這樣的：議長候選人與甲議員約定好甲在圈選後，必須在「議長的姓」折上雙折痕、與乙議員的約定是在「名字的第一個字」折上雙折痕、與丙議員的約定是「將選票折成八折」等等。於是，只要在開票時，賣方帶攝影機去全程錄影，就可以向買方證明自己的誠信。誠信雖是道德問題，但要取得對方的信任，光靠道德性承諾是不夠的，還需要一些輔助性設計來驗證。然而，驗證設計則需要橫溢的才氣。這點，讓我們再以下面的例子說明。

假設有兩家工廠比鄰，其中有一家工廠的汙水滲入附近溝渠，污染了農田。環保局要如何才能找出是那家工廠滲出的？如果這種事時常發生，我的一位同事認為，可以要求兩家工廠的使用水源分別染以不同的顏色。然後，觀察汙水的顏色即可找出禍首。當然，這辦法是否具體可行，仍有待商榷。但是，他的建議就如同在天然瓦斯中加入臭味，一旦瓦斯發生外漏，消費者便得以辨識。另外，軍用汽油與民用汽油也被染以不同的顏色，一旦軍用汽油被盜賣，檢方方能提出證據。我們會呼籲消費者睡前檢查瓦斯開關、也會要求軍官不要監守自盜；然而，道德訴求的效果有限，辨識與驗證的設計可以降低人們疏忽或犯錯所造成的傷害。

由此，我們可以深刻地了解到草莽群雄的才氣；相對地，卻也擔心檢方才氣的不足。縣議員可以根據「折角證據」向議長候選人證明他信守誠信，並收取「後謝金」；但是，檢方如何才能根據「折角證據」去證明是那位議員折的角？又如何提出「折角有罪」的論證？草莽群雄的才氣是否能激出檢方的才氣？是否能更廣泛地激出廟堂官員的才氣？顯然地，「廣泛的才氣開發」是值得我們社會重視的問題。就如龔自珍所憂慮的：我們擔心官不適任，但更擔心野無才氣。那麼，才氣要如何開創？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