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新的奴役之路？----駁許振明教授的〈別當自由市場的奴隸〉

黃春興 ／清華大學 2009/01

(本文經《聯合報》縮減內容以〈自由市場 敗而不退的美國夢〉刊於2009/01/30)

到處可見「牛轉乾坤」的賀年，人們盼望危害全球經濟的鼠輩們早點藏匿。就在歲末，報上出現許振明教授的〈別當自由市場的奴隸〉一文，就像當年美國雷根總統「把共產主義掃進歷史灰燼」的誓詞，分貝高過窗外的鞭炮聲。

政府與市場的優劣取捨，已經爭論了兩百多年，適度拿捏並不容易，即使偏愛小羅斯福「新政」的美國歐巴馬總統，也謹慎地在就職演說中說道：「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並非市場究竟是股好的還是壞的力量。市場創造財富，提高自由度的力量無與倫比。然而當前危機提醒我們，沒有監管，市場可能成為脫韁之馬。」當然，這樣的謹慎令自負的克魯曼教授極度不滿，批評他陳腔濫調，重申新政府非有規模超過新政的支出無法救經濟，就如同許教授的說法。

即使市場功過爭議不斷，經濟學中仍有一些共識，那就是歐巴馬提到的：市場是自由的最終保障。相對地，歷史上卻充斥著人民因政府權力過大而淪為奴隸的血淚。如果德國法西斯政府和蘇聯共產黨政府的作為離我們太遠，近年來的台灣就能俯拾不少例證，如二次金改和政府以公股操控企業導致的破歷史紀錄的弊端。許教授是不能不謹慎的。

市場不是萬能，因為它本來就隨著科技的發展和制度的創新，而不斷地在尋找最適合於每個人都能參與的新規則和個別的參與方式。人類的文明是在這些試誤的過程中不斷調整而累積出來的，而每一次成功發現的新市場不僅能創造新的財富，更是能世世代代帶給人類繁榮和便利的資產，就如銀行、保險市場、證券市場的出現。

這次的經濟危機，不只是華爾街的貪婪，更主要的原因是過去美國政府低利率的後遺症。但是，我們也不願過於批評這兩方，畢竟，市場機制一直無法解決低所得者擁有自己的房子的問題，而那偏偏是美國文化中的「美國夢」。同樣地，美國政府提供給貧民的住宅政策，也因一再弊病叢生而停滯不前。從次房貸開始，貧民也開始逐夢，就像金恩博士當年追夢一樣，而那群貪婪的華爾街和不負責任的政府官員，的確讓他們一度實現了夢想。只是，過於廉價的政策所編織起來的夢想太容易破滅了。

在這次為貧民逐夢的行動裡，市場是失敗了，但市場是在政府失敗之後才接手去推動，只是也失敗了。就規模而論，次房貸風暴牽涉到約近兩兆美元的財務規模和參與的貧民人數，遠超過美國政府的預算和施政能力。當然，規模愈大，一旦失敗的後果就愈嚴重。於是，美國貧民又回到沒有住宅的狀況，寒風雪雨。寫至此，又不禁想起杜甫那名言：「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只要不迷戀政治權力，經濟學家一樣有著社會關懷，如熊彼得說的「溫暖的心、冷靜的腦」。杜甫的夢太過於遙遠，因為經過政治動亂的唐代中國並沒有實現這夢想的財富和生產能力。但是，今日的美國在經過兩百多年的自由市場的運作之後，已累積了足夠的財富和生產能力，也有足夠的能力去幫助窮人實現夢想。只是這財務規模甚大，遠非政府所能規劃。市場失敗了一次，但市場的力量是前仆後繼；只要夢想尚未實現而實現潛力存在，它就會繼續嘗試新的規則和說服人們參與的方式。

近日，張金鶚教授在介紹美國新近形成的解決貧民擁有自宅的新辦法：住宅與投資分離。這是市場的新嘗試。我們期待能有好的成果，但無法預知其成敗，畢竟市場規模和其機變能力遠超出我們的想像。如果回想自己，台灣的預售屋制度以接近於建商和購屋者合作生產的方式，曾存在許多弊端，也曾遭受政府質疑，但它成功地讓台灣中低收入擁有自己的房子。只是，台灣所累積財富和生產能力不同於美國——這是各國都不相同的，能夠解決問題的規則和人民願意參與的方式也會各地不同。就讓市場繼續去自由地尋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