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社民党如何进行“社会主义”改造
南方周末 2007-06-14
15:28:55
执政六十余年 提倡平等、福利、合作
瑞典社民党如何进行“社会主义”改造
□本报记者 史哲 发自北京
瑞典是不是离中国很遥远?
不过,对这个遥远国度了解得越多,瑞典模式的“平等”与“福利”越能唤起中国人关于“社会主义”的遥远记忆
瑞典社民党高扬社会主义旗帜
“感觉上,瑞典的社会形态真得很接近社会主义。”上海大学生钱岑这样描述瑞典。她游历过福利政策出色的法国、德国,但瑞典的这种感觉显然更强烈。据介绍,许多到过瑞典的中国人大多有着与钱岑相似的感觉。
“瑞典没有真正的穷人,表面上很难看出明显的阶层分化。”瑞典人的收入差距小,住房上力求保证人人有房。此外,瑞典还有全免费的教育和近乎免费的医疗。如果因病无法工作,还能获得至少75%的工资……
对于接触过“经典社会主义”的人来说,资本主义瑞典无疑有着一副迷人的“社会主义”面孔。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指导的瑞典社会民主工党(简称“瑞典社民 党”),高扬着以平等与福利为主要特征的“社会主义”旗帜,在前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走下坡路的时候,瑞典模式却渐渐被世界所认可。前苏联为此派出了众多学
者、官员到瑞典进行调研。
“社会主义旨在福利”
不过,瑞典留学生佩尔松对此的看法有点模棱两可,“这个问题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讲清楚的”。
瑞典商业的85%、制造业的94%属于私人,从生产资料所有制来看,瑞典当然是资本主义国家。但如果只看社会分配以及不同阶层的相互关系,瑞典则更接近社会主义。
其实,体现社会平等的瑞典福利体系可不只包含社会主义的元素,它也同样有来自传统的社会理念。早在1847年,瑞典就有了首部《穷人法案》,声言“让每个贫民吃饱饭是每个城市义不容辞的责任”。
但把瑞典建成现代福利国家无疑是由瑞典社民党引领并完成的。上世纪20年代,瑞典社民党领导人汉森曾说过,社会主义旨在福利,福利是社会主义的象征,并 由此成就了瑞典模式。在经过60年的培育之后,普通人已很难抛弃现有福利体制去追求新自由主义。2006年美国《新闻周刊》曾在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和杰坦福 兹做过民意调查,结果只有一个55岁的农民对制度表示了不满。
即使社民党的政治对手也无法撼动福利制度。2003年,代表右派的温和党曾公开 挑战福利制度,但在大选中惨败。2006年当它卷土重来,小心翼翼地表示“我们喜欢瑞典现有的东西,但应适度进行调整”,这才击败了社民党。甚至有评论家 认为,温和党之所以能获胜,是因为它比社民党表现得更像过去的社民党。
放弃暴力 强调合作
一个公开强调社会主义的政党——尽管每次提到“社会主义”一定会加上某些限定以同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相区别,能够在资本主义瑞典先后独步政坛六十余年,并把这个资本主义国家改造得越来越社会主义,让其理念成为社会的共识,做到这一点无论如何都属不易。
瑞典社民党的总部位于斯德哥尔摩Sveavagen大街68号,它的党史展览室里至今高悬着马克思、恩格斯的画像;在任何场合,瑞典社民党都不忌讳说, 马克思主义是该党的最核心的理论指导;它的党纲和党章,虽然经过多次修改,依然能清楚看出早先的模样———直接脱胎于恩格斯指导建立的德国社会民主工党的 党纲和党章。
瑞典社民党成立于1889年,正值社会主义运动高涨时期。尽管其最初的目标是“彻底地改造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组织并实现工人阶级 的社会解放”,但瑞典社民党的“暴力”色彩始终不那么强烈,反而更强调合作。比如,瑞典社民党是欧洲最早与农民联合的社民党。刚成立25年,社民党就成为 瑞典议会第一大党,参与了对国家的管理,这当然也是政党妥协的结果。
早期议会斗争常常充满着无奈。上世纪20年代,瑞典社民党有三次单独组 阁,但结果却发现不但无法实现其党纲中“取消私人资本主义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并将其置于社会控制与占有之下”的目标,甚至连对失业保险做些小调整都做不 到。但是,困惑之余的瑞典社民党最终还是向社会达成妥协,调整了自己的政策目标。
平等、福利——花多少钱能买得到
1928年,社民党领导人汉森提出了“人民之家”计划。他把国家比作家庭,汉森认为:“好的家庭不会认为任何人是优先考虑的或者是不被认可的;它不会承认任何人的特殊利益,或者把任何人当作后娘养的孩子。”
汉森希望通过普遍的福利来克服资本主义制度的缺陷,手段是运用国家力量实现国民收入的再分配。首先使劳动者在经济上免于压力,而其最终目标则是政治上的
平等、互助与民主。汉森相信,社会主义首先是国家与社会旨在为人民创造良好的社会条件的努力,而且,也不一定要通过剥夺资产阶级来实现,因为在一个平等、 民主的社会中,经济寡头的统治必然失败。“人民之家”对“平等、福利、合作”的强调,成为瑞典社民党长盛不衰的法宝。
1932年,在汉森成为瑞典首相后,他把这套理念运用到实际政策中。七十多年中,这一理念不断接受选民的检验,有两次社民党已被赶下了台,不过简单的修正与调整之后,选民总是会重新聚集到社民党旗帜下。
在中央
有人说,瑞典今天的平等与富足全拜高税收之赐。瑞典税收的确很高。收入累进税最高可达88%,如果一个瑞典人每月收入是20000瑞典克朗,那么他纳税的税率为45%。目前瑞典税收占GDP的比例是71%。
但这样看问题未免略嫌片面,试问:活得长久一些的自由,免于生病无着的恐惧,免于匮乏的恐惧,获得有适当报酬的就业机会,在和平的、无犯罪的社区生活……所有这些,究竟花多少钱能够买得到?
1972年时,前瑞典社民党领袖、政府首相帕尔梅曾说:“瑞典社会现在还不具备社会主义社会制度所需要的那些基本条件。”瑞典社民党第31次代表大会也 不再明确提“社会主义是奋斗目标”。不过,马克思的画像依然高悬在瑞典社民党总部,许多瑞典人知道,瑞典的今天与这个人密切相关。
(外交部专家高锋对本文亦有贡献,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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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社会主义在瑞典
南方周末 2007-06-14
15:34:43
民主社会主义在瑞典
瑞典的实践表明,没有平等的精神,没有平等精神指引下的公正的分配制度,财富很难持续积累,效率也就很难保证。原因很简单,不平等不公正的分配会造成社会动乱,制约经济的发展。
做大蛋糕有待社会公正
□丁刚
我们对瑞典的误读,往往是从“蛋糕”的概念开始的。在我们把社会保障视为蛋糕的同时,也产生了这样的概念,即:要想有相对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必须先把经济搞上去。
但在上世纪30年代初,瑞典社会民主党开始着手实现他们的理想———建立“人民之家”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把社会保障仅仅视为蛋糕。那个时候,即便有一块 可供切割的蛋糕,它也并没有多大。瑞典社会民主党苦心琢磨的是,怎样才能建立起一个“自由、平等、民主和合作的社会”,为经济的持续、稳定发展奠定基础。 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如何更公平地划分蛋糕。
瑞典无穷人
简略地回顾一下瑞典GDP的增长过程,会有助于我们理解社会保障在瑞典模式中发挥的作用。
1932年,瑞典社民党在大选中获胜,并连续执政四十多年,从而成功地创造了瑞典模式。当时,瑞典的人均GDP是1234.9瑞典克朗(1瑞典克朗约合 1元人民币),在欧洲排名大约为第7位。1960年,即社民党执政差不多30年后,瑞典的人均GDP达到了8615瑞典克朗,越过了人均1000美元的关 口。如果不是经历二战,这个过程应该会更短一些。战后,瑞典的社会福利体制逐步建立,全民就业、全民养老金、全民医疗保险、全民免费教育一项一项的计划逐
步落实,瑞典进入了一个“黄金发展期”。到了1980年,瑞典人用了大约20年的时间,使人均GDP达到了57161瑞典克朗,比1960年增加了约 6.6倍,瑞典不仅成为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之一,而且在联合国的社会发展排名中名列第四。
瑞典给世人展示的当然不只是爱立信、沃尔沃、宜家这 样一些象征经济实力的企业和名牌,更是一个公平、透明的社会。这后一点,通过对瑞典穷人与美国穷人的比较可以看得更清晰。1990年代初我在瑞典学习时的 房东———退休老人诺迪鲁斯,每月的退休金只有6000多克朗,当时约合1000美元。从收入上看,他应当属于10%的最穷者。但他住着一幢属于自己的独 门独户的两层小楼(瑞典人均住宅拥有率要远高于美国),也就是我们常常在中国的房地产广告上看到的“独幢别墅”。小楼后面有个小院子,种着各种各样的花 草,另外还有一个玻璃花房。老人的邻居是一位大学教授,也住着同样的独幢别墅。诺迪鲁斯的两个儿子全都读了瑞典的名牌大学,老大是教授,老二是工程师。而
在美国,跟诺迪鲁斯一样每月只有1000多美元收入的人,很难靠自己的积蓄来供孩子读名牌私立大学,也肯定住不起这样的房子。
我这位房东之所 以买得起房子,主要是因为他不需要为孩子上学存钱,也不需要为自己退休后看病存钱,他没有“后顾之忧”。比如医疗,瑞典实行全民医疗保险。我在瑞典工作 时,如果一年之内看病的费用,包括挂号、买药、打针、检查、化验等等,超过了1800瑞典克朗(以现在的比价换算,相当于同样数额的人民币),这一年再看 病就全部免费。
差别当然还有很多。一位瑞典朋友告诉我,在瑞典即便月收入不高,只要满18岁,就很容易获取贷款,银行有时根本不加细问。而在 美国,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很多美国穷人甚至连账户都开不了,拿到工资支票后,只能再到典当行去兑现,而典当行往往会收取相当于兑现金额3%至10%的手续 费。统计显示,美国约有28%的工薪家庭需要这样的服务。这个比较其实反映了两种不同经济模式下生活质量的不同基础。美国人更倚重收入,生活质量受收入影
响较大;瑞典人倚重的是社会福利,福利则要靠比较公平的分配来实现。
如果仅仅从收入上看,瑞典与美国差距的确不小。但全民免费教育值多少钱? 全民医疗保险又值多少钱呢?所有这一切加在一块儿,又给瑞典人的生活质量带来了什么呢?世界卫生组织官员的报告说,如果在统计时考虑到医疗费用的话,亚洲
的贫困人口至少要比现在多7800万。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说过:“对诸如这样一些重要的事———活得长久一些的自由,逃脱可以避免的疾病的能 力,获得有适当报酬的就业机会,在和平的、无犯罪的社区生活———收入水平常常可能不是恰当的指标。”假如一个社会越是需要个人用金钱来购买生活质量,那 它就越是有可能出现更多的不平等。因此,比较瑞典人与美国人的收入似乎没有太多的意义,换句话说,如果硬要比较的话,那就是瑞典人收入的含金量比美国高。
我们还可以说,瑞典的穷人生活得远比美国的穷人体面,而穷人的体面直接决定着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把危机变成转机
19 世纪的瑞典还是一个贫穷的国家。瑞典的工业革命来得比较晚,起步于1830年代,真正开始发展是到了1870年代。在英德等国工业革命的带动下,瑞典成了 铁矿石、木材等原料的供应国。当时瑞典工人的生存状况非常恶劣,既买不起他们自己生产的产品,政治上也低人一等。当时规定,参加议会和地方选举的条件是年
收入必须超过
在早期的瑞典社会主义运 动中,有一个重要人物,名叫奥古斯特·帕尔姆,他在德国、丹麦参加过工人运动。1881年,帕尔姆从德国回国后,在南方城市马尔默做了一个历史性的演讲, 题为“社会民主主义者要的是什么?”他的主要观点是社会主义者并不要求平分所有的资产,而是要把资本家们拿走的、工人应得的那一部分要回来。他举例说,工
人拿了
1889年,瑞典社会民主党(SAP)成立,当时它的终极目 标虽然是消灭阶级,建立一个没有阶级的社会,选择的路线却是争取普选权,而不是走暴力革命的道路。后来社会发展的结果表明,工人一旦获得普选权,就形成了
影响国家政治的重要力量,就有可能在现存体制下实现改变分配体制的可能,与此同时他们也失去了实行全面社会化(国有化)的意愿。所以,瑞典社民党领导的工 人大罢工大多是和普选权联系在一起的,直到1921年,瑞典实现了全民普选权。强大的工会运动使社民党有了长期执政的可能。
1929年世界性 的经济危机给瑞典以沉重打击,失业率飙升,贫富差距不断拉大。过了两年,北部的奥达伦发生罢工,政府派兵镇压,打死五人,这是瑞典近现代史上最著名的惨
案,导致动乱升级。同年,“火柴大王”克鲁格因股票泡沫破灭而自杀,将众多瑞典企业拖入泥坑。首相埃克曼因被揭露拿了克鲁格的“补贴”,致使内阁倒台。严 峻的事态表明,和许多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一样,瑞典也走到了改革的关口。
1932年,社民党上台后实施“人民之家”的计划,开始了福利国家的建 设。瑞典的变革与当时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国家出现的变革大体是同步的,不同的只是,瑞典的工会运动更为强大,而平等、妥协、合作的理念已经深深地渗透进了
瑞典民族的传统之中。特别由于工会运动的强大,瑞典的社会力量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当工会、雇主协会和政府三方的代表坐在谈判桌前时,他们实际上很多时候 是在决定着这个国家的命运。劳资双方在政府的协调下通过谈判最终达成了工资协议,实际上也为确保国家经济的运转寻找到了一个最佳的结合点。
传统道德是改革的主要动力
瑞典福利国家的大厦当然不是在平地上构建的。其实,早在社民党1932年执政之前,瑞典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社会保障,这与宗教传统的影响有密切关系。
基督教“爱你的邻居”的观念,很容易与瑞典民族在海盗时期形成的互助合作精神产生强烈共鸣,两者融合在一起,深刻地影响了瑞典民族精神的形成。
在瑞典的历史教科书上,19世纪是现代社会福利政策的“胚胎期”,政府开始逐渐从教会手中接过社会福利的责任。这个变化有两大背景因素:一是工业化的发 展造成大批农村人口涌向城市,贫富差距拉大,穷人迅速增多;二是政教分离,教会的职权被大大削弱。1847年和1853年,瑞典政府两次通过《济贫法》, 确定“使每个贫民吃饱饭是每个教区和城市义不容辞的责任”。教会当年构建的社会福利框架在由政府接手并扩展的同时,它所传播的道德观念也延续了下来。
1847年瑞典通过《济贫法》;1901年,瑞典有了第一部《工伤赔偿法》;1910年,瑞典又通过了《病假保险法》;1913年,瑞典通过全民享受的 养老金法案,被视为社会保障体制的基石,其时瑞典的人均GDP为656瑞典克朗(此数据系按2000年瑞典克朗比较计算,约相当于相同数量的人民币),在 全欧排名为第九。
不可否认,这些法规的通过为后来社民党建立瑞典模式奠定了一个较好的基础,但从本质上看,那时的保障体制对经济和社会的发展
而言,仍然是被动的、辅助的,更多的是统治阶层试图缓解劳工冲突和两极分化的手段。欧洲学者在分析瑞典、德国等国早期的保障政策时,有过这样的评价:“俾 斯麦将‘社会国家’视为抵御社会主义的良药。工人阶级通常是早期社会政策的客体,而非主体。”比如,瑞典虽然早就有了养老金法,但直到1940年代, 40%以上的老人却享受不到养老金,只能靠救济过日子。而按照当时的《济贫法》,领取救济者必须放弃选举权,这项规定也是直到上世纪40年代才改变的。因 此,那个时候的社会保障与后来社民党建立的福利体系的理念是完全不同的。社民党的目标与此前的社会保障体制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瑞典社民党构建 的瑞典模式中,人民已经成为主体,社会保障不再只是救济或给予,而是要打造一个每个人都能够自由、平等发展的平台,它也是经济进步不可或缺的动力源。丹麦
学者安德森讲过这样一个例子,他在1980年代对18个西方国家的福利情况做调查时发现,“工人运动反对旧有的济贫传统,因为他们要争取坚实的‘公民’权 利”。而这样的济贫传统在民主社会主义占主导地位的北欧国家几乎完全绝迹,而只有在美国和加拿大这样的国家还占有相当显著的地位。
需要提及的 是,基督教的扶贫济穷式的做法虽然根本改变了,其道德理念却对社民党后来的改革形成了重要影响。西方学者对欧洲社会发展的研究结果表明,推动社会改革的主
要动力来自于道德信念,主要是西方传统宗教中的博爱和人道的观念。在《社会福利国家面临的挑战》一书中,德国学者考夫曼认为:“一个基于自由、权利平等, 以及借助市场经济和社会福利国家实现其公民团结互助的政治共同体的理想,只能在深受基督教和启蒙运动文化影响的西欧社会中产生。”社会党国际通过的《关于 社会主义和宗教的声明》也明确提到,“在欧洲,基督教教义乃是社会主义思想的一种精神源泉和首先源泉。”
规则透明是改革的制度条件
在1932年的竞选中,社民党就没有像以前那样提出“社会化”的目标,而是强调了“平等、关心、合作和互助精神”。在当时的社民党人看来,在福利大蛋糕 出现之前,需要对分配体制进行改革,同时也为将来蛋糕的划分奠定一个公平的基础。后来的发展实践表明,没有这样的改革和规则的建立,瑞典的福利蛋糕也是无
法做大的。
由于社民党的改革是在一定的政治环境中推进的,我们在看到当时瑞典经济还比较落后,特别是贫穷分化在加剧的同时,也需要更多地关注当时瑞典社会的政治基础,即相对来说比较稳定的政治体制,特别是其透明的政治运行规则。
瑞典是世界上第一个执行政务公开的国家。早在1766年,瑞典议会就确立了政务公开的原则。这项法规也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早的官员申报制和“信息披露 法”。有美国学者据此认为,美国国会直到1966年才通过《信息披露法》,要比瑞典晚200年。这部法规的通过并不是一种意外。瑞典在经历了18世纪初的 “自由时代”后,已经成为了一个相当开放的国家,政党制度的雏型出现,文化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公众的政治觉悟也逐渐提高。在《瑞典史》中,那个时代被描述
为“既有光芒灿烂、诗意洋溢的一面,也有思想上的斗争和党派间倾轧的一面”。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时代,1809年,瑞典通过了“最早的一部欧洲实行的成文宪 法”。瑞典投资促进署出版的《走进瑞典》的宣传册上,写着这样一段话:“除了国际化之外,透明化的社会也总是让瑞典人引以为豪,如果说‘国际化’主要是受 经济的驱动,那么‘透明化’则是发自瑞典国民内心对于公正、平等的要求。”
正是由于有了特定的道德观念与政治传统,瑞典社民党才能推动进一步的政治变革,特别是对分配体制的改革。
分配体制改革的要义在于平等
被称为瑞典模式设计师的经济学家梅德尔曾经说过,瑞典模式有两个最突出的目标,一个是全民就业;另一个是平等。这两个目标也是社民党政府自1930年代开始改革的重点所在,它恰恰也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深刻烙印。
在当时的欧洲,瑞典经济虽然比较落后,但并不是最落后的,而且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也有了一些积累。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分配制度出了问题,与瑞典社民党所追求的“自由、平等和合作”的理念极不相符,也严重制约了可持续发展。
瑞典社民党提出的“全民就业”,是通过扩大公共部门、加强职业培训等一系列措施,以增加就业的经济政策,有着较浓重的凯恩斯主义的色彩,但又不完全相
同。在社民党人看来,“充分就业是社会的、也是经济的目标。它使人人都能参与福利创建工作,防止失业造成的不平等、人身伤害和社会排斥。”(瑞典社民党党 纲)1932社民党执政后,大幅提高公共开支,用于创造就业机会的开支也比以往占更大比例。从1960年代初到1990年代初的30年里,瑞典失业率从未 超过3.5%,在西方国家中极为少见。
从1930年代开始的分配体制改革从一开始还突出了“全民”的意义。瑞典学者阿德勒-卡尔松在《职能社 会主义——瑞典的民主社会化理论》一书中说,“实现任何社会主义政策的第一个先决条件是贫穷国家的主要权力主体甘心为人民大众的利益行事,而不是去维护少 数权势集团的特权。”所以它不再只是一个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一个更公平的问题,是全国公民无论男女,无论工人、农民、官员,无论职位、级别高低,无论
收入多少,都能够公平享有社会保障的问题。比如,政府有责任帮助每一个失业者找到工作;养老金人人都有权享受,并不是有工作的人才有;给小孩的补贴也一 样,每个家庭都有份,按小孩的人头发给;医疗保险也是全民享有,不因职位高低和就业部门不同而有区分;住房政策则是“人人有房可居”。
理解全 民这个词,就需要理解重新分配这个词。瑞典社民党的理论家从1930年代开始提出并逐渐完善的一整套理论,以及依据这些理论制订的政策方针,无不是在重新 分配上做文章。实际上,瑞典社民党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就是,“夺取和控制所有权职能中的若干职能。而这些职能早先是由资本家自己控制的,在其他许多资本主义 国家特别是美国,这些职能仍旧由资本家自己控制。”
这是一些什么职能呢?比如就业培训指导、教育、医疗、养老,所有这些领域的资源,都要由国家来统一、公平地分配。这就是所谓“经济领域私有化+社会领域社会化”的模式。
笔者虽然在瑞典生活工作了六年,但对于这一整套“全民”体制的真正理解,也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过程。最初是一知半解。不得已只好问朋友,朋友笑笑说: “举个例子你就会明白,如果有三个人,一个是收入较少的工人,一个是收入较多的教授,另一个是社会地位较高的官员,他们假如患有同样的疾病,将享受完全同
样的医疗服务,花同样的钱买药,住同样的病房,做同样的检查和手术。”朋友的话让我心中豁然一亮,原来,社民党所追求的平等理念并不复杂。
现 在我们回过头来看,瑞典模式的建立,既是当时的社会矛盾激烈冲突造成的结果,又是在这些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的推动下而出现的新一轮改革的结果。这个北欧王
国从贫穷走向富裕的实践表明,公平社会的构建是多方面因素促成的,比如道德观念、理论基础、政治环境和文化传统等等,但它更多的是分配体制的问题,而不是 一个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自然而然能够解决的问题。相对于财富积累来说,一个比较更为公平的分配体制对于保持社会的和谐发展可能更为重要。
(作者是北京资深媒体工作者)
■小资料 数字瑞典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的联合国发展指标中,瑞典2006年排名第五。
2006年国际透明度排行,瑞典在最不可能行贿者名单中排名第二。
世界经济论坛公布的2006-2007年国家竞争力排名中,瑞典继芬兰、美国之后排名第三。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2005年科学报告中,瑞典是全世界科学创新第一的国家。
2000年瑞典首次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信息化程度最高的国家。
瑞典基尼系数为0.30,属于世界上收入差距最小的国家。社会结构正在由传统的金字塔型向枣核型演变。
北京:政府主导下的文明行动
南方周末 2007-06-07
15:19:42
奥运前夕,执政党正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将文明的意识、行动灌输到城市的各个角落
北京:政府主导下的文明行动 □本报记者 苏永通 发自北京
形象是个政治问题
布什政府一位重要官员曾警告他在保险界的朋友:不要在中国做汽车保险。在他的经验里,“Change a line changea life”(变一次线,变一次命),但中国高速公路上的开车人,给他的感觉似乎很疯狂。
但对数百万北京驾驶员来说,“change a line”每天要重复无数次,习以为常。美国官员将他的感受告诉一位中国高官,后者不久前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对北京市民的不文明行为深恶痛绝。
来京三年的欧洲某著名通讯社女记者抱怨:“绿灯不一定代表安全,红灯时协管员竟会让你过马路,只要没有车。没有红绿灯的地方,车辆从来不让人。”
和汽车随意变线相比,插队、闯红灯、机动车不避让行人、公共场所大声喧哗、京骂、随地吐痰……更为人所熟知。一些陋习已追随中国人千百年。19世纪,华工随地吐痰,甚至成为排华法案背后的公众情绪之一。
一百多年后,奥运前夕的北京,出租车司机还是喜欢摇下车门,张开嘴,喷出一口痰。印刻在柏油路上的污迹,随处可见。上述中国高官担心,奥运时的几万名外国记者,将用镜头记录下这些行为。对北京来说,市民文明关乎形象,而形象又是个政治问题。
这一切都在改,在长安街,行人和自行车违章将不再免责。
作为奥组委主席,北京市委书记刘淇不久前入选《时代》周刊全球最有影响力百人榜。他发起了包括“排队日”、反对乱吐乱扔、反对出租车有臭味、要求提高英语水平和反对肮脏厕所等运动。
刘淇书记和他的同事力求让北京市民文明起来,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时代》周刊说,“等于是要在中国首都进行一次肉体上和精神上的转变,以迎接奥运会。”刘淇在今年年初告诫他的同事,“必须增强使命感、责任感、紧迫感”。
北京市文明办副主任郑默杰认为,“2008年没有问题,你不用担心。就像我们家里来客人,大家集中打扫一下,语言注意文明,没问题。大家也好面子啊,都爱国呀。这是咱们北京的特色。”
她说,“我们能动用社会各个方面的资源,发挥我们的组织优势”。
组织优势
根据官方计划,北京今年将开展五大文明行动,首先是让人们学会自觉排队。官方的指令要求市民排队,实属罕见。
“
王府井是北京最繁华的商业区。年初的
每个车站都有“文明乘车监督员”,监督员们手舞三角旗,疏导乘客上下车。这个称号是北京市政府赋予的,他们代表政府“维系文明”,新职业始于2001年,文明办还专门成立了“乘车办”。4300多名“文明乘车监督员”,已覆盖北京五环以内50%的站台和一些郊区街道。
文明办官员说,“到奥运会开幕前,人数(监督员)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在北京的地铁里,自
在上下班高峰,车站一个小时最大的人流量高达五六万人次,经常险象环生,“掉高跟鞋的,丢孩子的,摔伤的……每次司机急得不行,门关了又开,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了。”邢桂筠说。
曹丽一开始非常怀疑排队的可能性,曹是邢的下属,是建国门车站的负责人,“刚开始,好多市民不理解为什么要排队。太费劲儿了”。第一个月,地铁站工作人员全体上站台,“每个车门都得有专人负责”。
慢慢地,排队给乘客带来了安全感,现在,列车在这个站只停留一分钟,
外国媒体的关注令曹丽很激动,“美国加拿大记者都来了,他们印象中,中国人乱哄哄没有秩序,谁也不敢相信中国人真排起队来了。”
在地面以上,继“排队日”之后,北京在天安门广场上启动了“治理乱吐乱扔”的活动。仅五一当日,天安门地区城管共纠正游客不文明行为两百多次。
强力推动
按照北京市的计划,到今年年底,窗口行业奥运培训的受训率将达到100%,所有人包括个体经营者都要接受培训,“文明”对这些行业来说不是“自觉”行为,而是强制性的。
地铁职员们最担心被投诉。以前检票口“不漏票就行了”,现在她们要改变“僵硬的脸色”,挂上此前也许并不习惯的微笑;出租车都贴上了一张蓝色的条子,“勤刷牙,勤洗澡,勤更衣;勤打扫,勤通风,勤消毒,不在车内吸烟,不吃异味食品,不在车内夜宿。”
北京出租车行业4月起进行大规模整治,有异味的车辆将被召回整改。银建公司一出租车司机说,“现在要被交通执法队抓了,罚200,”还将接受公司教育,这一天,他们将无法正常工作,但给老板的“份钱”一分不少———至少100元。
管理出租车的运管局设计的社会信誉评价系统包含12项内容,的哥留长发、的姐戴大耳环甚至也被认为是“车容不整”。北京的哥向来以侃国家大事著称,但一些公司作了特别要求———热情豪爽,但要适度。一家公司还要求它的员工:只有新华社,没有路透社。
“不要谈政治,尤其是道听途说的消息,”首汽“模范司机”于凯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虽然平时有些牢骚,但在外国人面前,都很爱自己的城市,别人说还不高兴呢。”但司机们现在的一个难关是学英语,他们被要求学会200句外语。
在很多窗口行业,和出租车一样,都要学习英语,在2008年,北京市政当局希望,外国人看到的中国是一个开放的国家。
地铁职员毫不讳言他们学英语的土方法———用汉语标注,然后死记硬背。
政府的窗口单位也不例外。北京市公安局纪委编写了小册子,对其下属窗口单位进行教育。内容包括他们征集来的群众欢迎使用的40句文明用语和10种文明行 为,以及群众反感的90句不文明用语和30种不文明行为举止。对于不文明举止,“轻者批评教育并当场纠正,行为严重者直至给予党纪、政纪处分”。
尴尬的文明监督者
但市民并不是可以轻易变成“文明人”的。神路街855路车站的两个监督员,费了一个多月,拉起绳子,才让人们排起队来。“司机还是抱怨:你们人一走队就散了。”
并不是所有监督员都能尽责。朝阳区乘车办的巡逻人员表示,监督员多为下岗或失业人员,属各区文明办管,每个月领500元。除此之外,没有三险,最近还发生了几起监督员挨打事件,“我们首先应让他们安全。”
长椿街路口的一个交通协管员,最大的体会是,“无论白领、金领,一上街素质都体现出来了。”他最开始也是坚持干预,但很快就放弃了,“人家跟你急”。
在不远处的闹市口,2004年底,曾发生保安为阻止违章过马路行人而被撞死的惨剧,2005年,丰台区一名协管员因为劝阻行人不要横穿马路被砍死。“我们只是临时工,500块钱那叫做补贴。”一交通协管员抱怨道。
白领云集的国贸汽车站也没有排队,这里的汽车无法停靠在指定白线处。中国人民大学人文奥运研究中心年初发布的,“市民公共行为文明指数”项目负责人沙莲香曾表示,“管理文明和市民文明应同步进行。比如,公共场所应当有必要的硬件设备。”
在“以人为本”背景下,罚款等手段越来越受到约束。城管局一工作人员说,被罚款的都是劝阻无效者。王府井路口的交警,对一辆逆行的自行车无可奈何,“没带钱,你拿自行车怎么办?”
五一期间,城管部门在王府井大街就遭遇了尴尬,“这个地方硬件设施很好,没见到吐痰的。但偏偏有人走到执法者面前,故意吐了一口。”城管局一工作人员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北京市属的媒体每天以1到2个版面的规模在宣传文明礼仪。通过执政党强大的宣传攻势,近九成市民知道政府开展的文明礼仪教育,但在观察者看来,“知而不行”是最大的问题。
但在葛晨虹看来,市民在礼仪知识和实践方面还存在不同的差距。
作为中国人民大学人文奥运研究中心副主任,葛负责一项名为《人文奥运与北京市民文明礼仪素质培育》的课题,她在提交的报告中给北京提出的建议之一是,以管促教,从管理要公民素质。
郑默杰坦言,和场馆建设相比,“人”的问题太难了。
“只能说为了奥运我们只能加速,但文明习惯的培养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文明不仅仅是北京市民的问题,到西客站去看看,人山人海,来自四面八方,让他们排队,制止吐痰,多难啊!”
“外国人来北京看奥运会,是想看中国人的变化,而不是中国楼的变化。奥运会是一个契机,我们要抓住这个契机实现人的素质的现代化。”北京市市长王岐山说。
实现人的素质的现代化,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郑默杰说,一般说文明风尚形成至少需要三代人。但留给刘淇和北京的时间只有7年。
上述欧洲通讯社女记者认为,“比如,你要劝告别人不吐痰,不是因为要开奥运会,而是告诉他这是不卫生的行为,会影响他人健康。”她希望提升市民文明素质不仅仅是为了奥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