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者,[一]韓之諸公子也。喜刑名法術之學,[二]而其歸本於黃老。[三]非為人口吃,[四]不能道說,而善著書。與李斯俱事荀卿,[五]斯自以為不如非。
非見韓之削弱,數以書諫韓王,[一]韓王不能用。於是韓非疾治國不務脩明其法制,執勢以御其臣下,富國彊兵而以求人任賢,反舉浮淫之蠹而加之於功實之上。以為儒者用文亂法,而俠者以武犯禁。寬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冑之士。[二]今者所養非所用,[三]所用非所養。[四]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五]觀往者得失之變,[六]故作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十餘萬言。[七]
然韓非知說之難,為說難書甚具,終死於秦,不能自脫。
說難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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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或傳其書至秦。秦王見孤憤、五蠹之書,曰:「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韓非之所著書也。」秦因急攻韓。韓王始不用非,及急,迺遣非使秦。秦王悅之,未信用。李斯、姚賈害之,毀之曰:「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今王欲并諸侯,非終為韓不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歸之,此自遺患也,不如以過法誅之。」秦王以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遺非藥,使自殺。韓非欲自陳,不得見。秦王後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一]
申子、韓子皆著書,傳於後世,學者多有。余獨悲韓子為說難而不能自脫耳。
太史公曰:老子所貴道,虛無,因應變化於無為,故著書辭稱微妙難識。莊子散道德,放論,要亦歸之自然。申子卑卑,[一]施之於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礉[二]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而老子深遠矣。